触乐记者通过微信联系到Alan，他的第一句话是：“我经常看你的文章。”
触乐记者和Alan坐在咖啡厅里聊天，他对触乐记者说：“凡是你们推荐的独立游戏我都玩过。”
Alan最近玩的游戏是《说剑》，他用两个小时通关了游戏的中等难度，大为赞叹。他说他们公司制作人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做一款“像《说剑》这样，收费模式的、单机的、不用太大的游戏。”
Alan更喜欢台湾雷亚公司出品的游戏，他给雷亚出品的音乐游戏《Deemo》打了9.5分，为了更好地体验《Deemo》，他专门买了一个iPad Pro。
Alan的行业身份是成都雪隼科技合伙负责人，负责公司商务对外接口。在昨天，3月10日，成都雪隼科技即将推出的最新产品——《全民三国大战》，因为“从任何角度都和《皇室战争》毫无区别”，被卷入行业的舆论风暴中。
■ 风暴
3月10日上午，几张《全民三国大战》截图在游戏从业者圈子里疯狂传播，仿佛是某种谶言的印证，伴随着种种感叹，《全民三国大战》由于对《皇室战争》的“像素级模仿”，成为了“中国第一款《皇室战争》山寨游戏”。
这张朋友圈截图流传甚广
所有人都在预测《皇室战争》的流行会在国内迎来大波山寨，《全民三国大战》的出现显然比大多数人想象得要快——距离《皇室战争》宣布测试不过2个月的时间。而距离《皇室战争》全球正式上线不过半个月。
雪隼科技成立于2014年底，主要团队来自《三剑豪》项目，团队成员10人左右，其中有3名程序员。《全民三国大战》是雪隼科技的第二款游戏。Alan向触乐记者描述，《全民三国大战》从2015年11月开始立项，最初是一个“横版的、有军棋要素的互相推塔”的游戏。2016年1月4日，《皇室战争》横空出世。雪隼科技的成员“惊恐”地发现《皇室战争》和自己的游戏“撞了idea”。
“在开发到百分之五六十的核心玩法的时候，Supercell发布了《皇室战争》”，Alan说。“把我们整个节奏彻底打乱了。”
当时《全民三国大战》的整体开发进度约为50%左右。《皇室战争》推出后，雪隼科技开始对其保持高度关注，他们见证了这款游戏每一步的测试和更新，时刻注意着游戏的榜单变化和官方论坛里的玩家反馈，他们很快意识到，《皇室战争》的势头不可阻挡。
于是他们作出了选择：修改游戏玩法，将游戏全面向《皇室战争》靠拢。“我们以前是有点像军棋的游戏，但是我们看了《皇室战争》之后确实觉得太复杂，有点不切实际，于是我们抛弃了之前那个想法，直接过来做这个，所以一下速度就加快了。”Alan说，“我们不避讳这个东西，就像他看到了炉石传说的卡费消耗系统，我们也看到了。”
“我们很有自知之明，第一我们没法刷榜，第二我们不可能去刚正面，如果去刚正面我们会死得很惨。”Alan说，“如果我们要以一个我们认为正确的方式再去教导用户，第一成本非常高，第二我们在时间上已经输了一大截了。”
这具有一定讽刺意味，游戏的开发者在看到了和自己开发思路相仿的竞品后，作出的选择不是强化差异，而是从模式到玩法甚至UI上“完全靠拢”。此举隐含的逻辑是，雪隼科技认为，强化差异很有可能导致失败，而完全靠拢，或者说，全面模仿，成功概率反而会大一些。
《全民三国大战》场景原画
■ 为什么是我们
《全民三国大战》的截图和视频流出并引起轩然大波后，雪隼科技迅速关闭了当前版本的所有账号。Alan将“像素级复制”解释为“演示用版本，为了更直观地向发行商展示游戏的目标指向。”
“这个东西给我们造成的困扰太多了。”Alan和他的团队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我觉得如果你把山寨放在我们头上，有点太侮辱。”他觉得“很坦然，我们没有认为我们抄袭。”
但在访谈中，他仍然不停向触乐记者抛出各种理由——从各个方面，似乎试图证明这一选择的合理性。
理由包括出发点的区别，Alan说：“（创意）撞车之后的选择，和一开始决心做山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还包括开发细节，Alan说：“他们那个东西（《皇室战争》）不是用U3D做的，我们这个使用U3D做的。我们的代码都是自己一个一个敲出来的，凭什么给它冠上一个山寨的名号？”
还包括生存压力，Alan说：“我们确实没有一开始就决定要抄袭Supercell，只是在中途面临选择的时候，做出了一个是否要生存下去的选择而已。”
还包括法律概念，Alan说：“我相信国家法律在知识产权这里的定义也很明确，凡是涉及到思维活动的一些东西是不能被框进去的。”
甚至包括对命运的感叹，Alan说：“我们只是一个不幸的、半途发现idea撞车有人确实比我们更快的CP，我们确实要考虑生存，我们按照原来的想法做出来能不能顺利生存下去。”
抛开概念定义上的纷争，你会发现自己很难反驳这些说法，它们看起来天经地义，但这些说法是否能够成为“像素级模仿热门游戏”的理由？雪隼科技认为自己面临着两难选择，“借鉴”，或者死亡，他们选择了前者，然后不断强化自己这一行为的合理性，最终将“生死存亡的选择”升华到“我们问心无愧”。
“科学家会武术。”一名从事独立游戏开发的受访者对触乐记者表示，“很多人以为现在做山寨游戏的都没见识，天真。现在的潮流是心怀梦想，脚踏实地，口号叫得比谁都好听，抄起来比谁都利索。”
长久以来，大众心目中的“山寨游戏开发者”有着一个模糊的画像，他们没有对游戏的爱，不喜欢游戏，渴望快钱，热衷于抄袭和换皮，没有梦想。
所以，当Alan真诚地讲述他和他的团队对游戏的梦想时，我会偶尔觉得有些恍惚和割裂，他爱游戏，他是个“硬核游戏玩家”，他痛恨抄袭和山寨，他阐述着对于“游戏艺术”的理解，但每一句话似乎都指向作品的反面，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Alan对我说：“山寨这个名字扣到任何研发的头上都会觉得侮辱”。
■ 甜蜜的烦恼？
《全民三国大战》正在面临冰火两重天的诡异局面。一方面，在社交媒体上，整个行业几乎都在向他们倾泻嘲讽与鄙夷，另一方面，在现实中，他们却得到了发行商的追捧。
3月10日，在北京的Alan一觉醒来，电话就没有停过。几乎所有的发行商都试图同他取得联系，联系到他的人都表达了强烈的兴趣。
“有兴趣的人非常多。”Alan对触乐记者说，“想拿下这个产品的人非常多，基本上国内所有能想到的发行和所有想不到的发行和渠道都在联系我。你们能想到的发行商都有接触过，他们现在是非常非常感兴趣，非常看好这个品类。包括各大海外市场的人，我都不知道这个消息是怎么传过去的，发行、各方面都在联系我们这边。”
Alan向触乐记者说出了几个知名发行商的名字，这些名字中不包括昆仑在内——作为《皇室战争》的国内安卓版本代理商，昆仑游戏CEO陈芳先生在朋友圈进行了严正声明。
触乐记者就此事对陈芳先生进行采访，他说：“我还是更希望通过行业的自律和共同抵制来解决这个问题。尽管我对这个行业的底线不抱过于乐观的估计。”他同时向触乐表示，将不排除采取法律手段。
陈芳先生曾经在朋友圈中针对此事发泄过自己的愤怒，那条消息曾让Alan一度有些担忧，觉得“昆仑的陈总都出来说话了，我觉得这个事情搞得有点太大了。”但在和业内的交流中，这种担忧很快烟消云散。“《皇室战争》使用的是Supercell的自研引擎，而《全民三国大战》使用的是Unity3D。每个代码都是我们亲手敲出来的，不存在反编译。”Alan说，“而且国家法律在知识产权这里的定义也很明确，凡是涉及到思维活动的一些东西是不能被框进去的。”
他同时引用雷亚和Nexon的例子来说服自己和其他人，“雷亚的新游戏《伊甸之魂》、Nexon的冒险岛IP新手游都与《皇室战争》玩法类似，而《皇室战争》的玩法也有先例可循，并非完全的原创”。
可能是因为这件事带来的影响，雪隼科技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格对合作伙伴作出要求，“这个东西，它绝对不会是以这个东西来给价格的。我们希望找一个对这个品类认可，并且认同我们一些希望做差异化东西的合作伙伴，双方深度认同之后我们会谈价格之类的。我们现在只是出来探路。”
Alan最大的烦恼是，他觉得“昆仑肯定会加速国内安卓版本的上线时间”。而他们的应对方法是“我们只能比他更快，因为只有在他们前面，我们才能够有所机会……这意味着我们的程序和员工都会很累，很累很累。”这意味着我们可能很快就能看到这款游戏。
昆仑CEO陈芳先生在采访中则告诉触乐，昆仑将不会因此而考虑调整《皇室战争》国内安卓版的发行计划。
■ 是谁造就了《全民三国大战》？
Alan没有想过一个截图的流出会造成这么大范围的影响。他形容自己和自己的公司被推上了一列高速前进的火车，“已经停不下来了。”
“我们只是一家小CP。”他说。“当时他们（指创始团队）成立公司的愿景很简单，他们希望不是在一家公司拿一份工资混混时间或者老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老板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而是他们自己想做自己想做的东西，从小玩到大，都想去做自己理想中的游戏，或者说做出一款真正的能在这个行业留下一点属于我们这个团队签名的东西，他们就很满足了。”
“大家都是从单机时代、FC时代走过来的很硬核很硬核的玩家，只是想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同时我们希望能够在游戏这个圈子里好好地生存下去。”
“如果我们公司迈过这个坎，我们一旦可以像Supercell那样，天马行空的，有足够多的时间，五年，三年，去做下一款，那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就会把这些点子都铺天盖地找出来，那个时候我们就不用再担心会不会还在生存线上挣扎，会不会被大厂挤出这个行业，我们还存不存在这个行业，没有那些顾虑，我们肯定会义无反顾去做这些事情。”
“大家希望在游戏这个所有人都热爱的行业里，做出一些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
“只能说我们很不幸，被第一个推上风口浪尖。”
“我们的目标是做出在行业留下自己标签的产品。”
“我觉得游戏本身就是要回归到任天堂倡导的玩法本身，创意、idea本身，这就是为什么我个人还有我们团队非常喜欢原创游戏的原因。”
“说白了，市场在那里，一切都遵循着竞争规律，我们只是其中一个。”
“我们制作人一直想去Supercell总部去朝圣一下，去和他们聊一下。”
就是这样一群人，开发了《全民三国大战》。